洪日庆(洪日庆和洪七公什么关系)

偶尔,我们会判断出错,把复杂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但更多时候,我们会把简单的事情办得很复杂。

譬如说吃饭。

有一次给某位老哥做关于礼仪的PPT,说是礼仪,实际就在讲吃饭,讲吃饭,重中之重就是排座位。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大家毕竟彼此熟悉,而且大小猫已经就位,从核心圈子向往辐射,弟兄们都会心照不宣一字排开。有意见只能保留,怒目而视就是忤逆。请人吃饭就很头疼,谁坐主位?谁来主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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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主位的如果德高望重,一枝独秀倒也好,但狐朋狗友相互渗透的圈子里哪有这么杰出的人物?大家半斤八两,谁都想校验一下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份量。再说了,“圆桌会议”的主题往往具有决定性作用,大家阶级层次差不多,但术业有专攻,每次总得分个主次吧?因为成分定性不准,以致兄弟阋墙,席间老拳相向,已经算不上新鲜事。

还有一个问题,饭桌上排座次没有规范性文件可以参照。为了展现地方特色,大到一个省,小到一个乡,都陆续出台了地方性保护政策。

一般情况下,如果你只是来打酱油,缘门而入,贴墙而坐,应该不会出错。但经验往往只能禁受一时的考验,到了齐鲁地界,这个万有定律很可能会失灵。这时候如果你还凭经验办事,不是被轰出来,就是被灌醉抬出来。最好的办法是先不坐,让主人推搡拉扯一会儿,他们一再谦虚不肯入座的位置,一般都比较显眼和重要。可惜这不是一个万众瞩目的职位,否则,坐错了便将错就错吧。

据说很久以前也流行过方桌,饭桌上每个人的身份层次一目了然。随着人类的自我意识逐渐走向台前,为了消灭先入为主带来的忌恨和不快,所以由圆桌僭越代之。可是我们的潜意识和想象力终究不甘寂寞,以至“圆桌会议”再次暗流涌动。于是,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里,在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下,有些食客上半身岿然不动,意气沛然,下半身却如坐针毡,心神不宁。

不要以为只有中国人才把一顿饭吃得这么复杂,大洋彼岸的资本主义国家一样不甘示弱。翻开格雷格·詹纳《一天中的百万年:人类生活大爆炸》一书,你会发现西方人一顿饭也能吃出来三教九流。

早期,一般富有的罗马人,每天都要举办12个人的团体小宴会,必须摆满大鱼大肉,这种民间宴会叫“塞纳”;场面大一点的,称得上史诗级的盛宴,叫“康瓦维姆”;还有一种特殊的宗教宴会,叫“埃普鲁姆”。档次不同,参加的人数不等,食材和食客步调一致,都是五湖四海。

《一天中的百万年》一书中写道:“罗马主人大部分会选择为客人们安排座位,好让他们的宴会空间成为社会阶层高低的反映。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们没有共进晚餐的桌子,而是斜靠在长椅上,主人经常会坐在上座紧挨着喜欢的客人,而饥不择食的食客、令人尴尬的叔伯们和从事行政工作的无聊笨蛋们会被放逐到长椅的末端,听不到主官的谈话内容。”

听不到主人说话也就算了,因为这些人明知自己身份低微,却执意出席盛宴,肯定已经抱定决心,此行不参与会谈,只享受美食。但他们忽略了一点,主人家只有长条桌子,既然主人和重要的客人比肩而坐,那仆人也绝对不会不长眼,把美食摆到他们这边来。所以这些客人非常尴尬,只能将就一点劣等食物和廉价酒水,吃完了赶紧灰溜溜走人。

据说,不光是罗马的势利眼们把不受欢迎的人赶到宴会外围,中世纪的英国也是如此。也不光是英国,“欧洲其他地方的主人延续凯尔特人的传统,让自己占据中心位置,骄傲地坐在长桌的中间,客人们则按照他们的重要性,放射状地依次就座。”而在19世纪的法国,如果你请了13个人喝酒,临时有个人忽然来不了,你必须花钱雇一个人凑数,否则,难免会有人一入座即拂袖而去……

看来,从圆桌上继承方桌的高底贵贱并不是我们中国人的专利。大家都是一边批判这种陋习,一边又乐此不疲。到了17世纪,前卫的英格兰绅士实在不胜其烦,他们在1674年专门出版了《咖啡店民间礼仪指南》,其中有一条:

“首先,这里欢迎所有人——包括乡绅、商人,

这里没人会介意大家一起坐在好位子上,

这里不应该有人在意座位的优劣,

任何地位更高的人进来的时候,

都不需要站起来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

这仅仅使咖啡馆得以改观而已,正式场合仍然水泼不进。一顿饭吃出这么多麻烦,症结到底在哪儿?

曾经流行一个段子:

公司功勋部门同仁约饭。

营销部:在哪吃?

人事部:和谁吃?

财务部:吃什么?

财务部门看起来只手遮天,决定了饭桌上的内容,实际上远不是这么回事。点菜这门学科学分不容易修。一位朋友剧透点菜秘诀,据说屡试不爽。首先是老板喜欢吃啥就点啥。老板高兴了,员工都高兴。如果不知道老板的口味,饭店招牌菜是啥就点啥,总有一款适合他。如果特色不突出,你喜欢吃啥就点啥,别人吃不好无所谓,总不能再委屈自己吧?

其实,如果只是叨陪末座,那饭桌上的琳琅满目便与你无关,你不得不常常饿着肚子回家吃泡面。职场上混得久了,你就知道去哪儿吃、吃什么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和谁吃,被请的人有没有固定的消费场所?有没有特别的口味偏好?

如果你不明就里,既定了地方,又点好了菜,偏偏来的人六根清净,不喜腥荤,他自己不喜欢吃也就罢了,万一他看不得死眼睛、活关节,闻不得腥膻味、葱姜蒜呢?那种酸爽的心路历程,亲自路过才体会最深,岂是“尴尬”二字涵盖得了的?

人事部门具有说一不二的决定性作用,这么说不是不可以。但是,这门学问同样不易琢磨,机会与风险共存,吃得好,可能会改变命运,吃不好,也可能会改写命运。

这便是症结所在。“跟谁吃”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谁都知道,自己独处最简单,与人相处最复杂。如果不得不跟别人一起,那与家人一起最简单;朋友次之;陌生人的饭局最压抑,但也好应付,吃得不愉快也无所谓,下次再跟他坐同一张桌子,说不定到了猴年马月。看来,等级分明的饭局最难以下咽,也最生死攸关。对方气场越强,财力越雄厚,我们风险就越大,机遇也最可观,机遇和压力常常生死相依,互相成就。

职场混迹多年,也有过难得的畅快。那次陪老板赴西北调研,他对面条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早餐不用说,当然是面条。西北的早餐选择余地不大,沿街林立的牛肉面馆,把天南海北的美食大都挤出了历史舞台。

午餐呢,还是面条!换成了陕西的油泼面。到了晚上,几位同仁已经面有难色,接待人员也觉得连顿面条,严重打脸办事机构,但又不好拂老板的脸面,只好弱弱地问一句:“老板,晚上……”

老板略一沉吟:“……嗯,还是面条!”这次换成了口口香臊子面。湖北籍的小同事生无可恋的表情,让我想起了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苏灿被洪日庆调戏的一幕。

这段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仍然齿颊生香。年少时,我们生活困顿不堪,爽然把“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视为座右铭。此番一日三餐面条,确实只为求一饱,这才不至于辜负粮食的初心。但是,我们哥俩只顾着自己痛快,却连累别人遭罪。对他们而言,似乎又回到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的怪圈中。唉,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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